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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人情世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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憑著對於整個長安城的熟悉程度, 陸敏覺得竇師良又迷路了。

靖善坊本在城東,但她遠遠能瞧見西明寺那尖兒高高的穹頂,可見這肯定是西城。

陸敏忍不住仰面問道:“竇先生, 長安城如此之大,你可曾迷過路?”

馬跑的太快, 她的帷帽忽而叫風拂落,露出裏面略有淩亂的頭發。兩只耳朵,一只白玉般的白,青筋隱隱,另一只略有些紅, 顯然更腫一些,一左一右,形成強烈的對比。

這孩子與她娘一般,天生一股體香,像桂花般暖膩, 又有荔枝的清甜。趙穆自請辭去儲君之位在興善寺出家的那一回,他前往寺中,在趙穆所居的寮房中,就曾聞到過這樣一股味道。

那時床帳深垂,若他猜的不錯, 這小姑娘便是躲在那張簾子半舊的床上。

竇師良盯著她那只紅紅的耳朵,細瞧還能瞧出兩只微深的牙印,大約是她和趙穆在馬車上打鬧時留下的。

自從儲君覆位之後,竇師良便成了新任的東宮少傅。

他雖年少, 但自幼剛正不阿,最恨的便是帝王不好好治理國家,沈溺於女色。就像敬帝寵愛陸輕歌一般,無子而立為皇後,任憑她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攪的後宮不寧。

僅憑那如貝殼般小巧的耳朵上兩只牙印,竇師良覺得自己這個少傅該好好教育教育趙穆了。他一笑:“實不相瞞,此生算起來,我總共迷路過兩回。”

陸敏遭他救過一回命,重生一世,很好奇這個上輩子交往不深的男人的性格,也是止不住的笑:“可我就碰見您迷路過兩回。”

初冬的寒風撩動,小丫頭又香又暖,竇師良憶及自己前兩回迷路,頭一回是在皇宮裏,看她串那紅豆手串兒,莫名其妙就迷了路。第二回是在永明寺,她在滿墻的經變畫下緩緩而行,一張小臉兒美的像個瓷娃娃一樣。

他鬼使神差般的,也跟著進了大雄寶殿。

今天他又迷路了,看每一條街道都陌生無比,策馬走了一圈又一圈,手心中漸漸沁出汗來,又怕這小姑娘要看自己的笑話,眼看日落,不得不勒停馬,從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中挑了一個看起來面色比較良善的,正在叫賣冬果梨的老伯,提鞭叫道:“老伯!”

人老了大約耳朵都背,而他的聲音,簡直就像蚊子的吶喊一般,小到只有陸敏才能聽見。

陸敏輕嘆著搖頭,高聲叫道:“老伯,老伯!”

這老頭啊的一聲,聲音又尖又響亮。陸敏一聽便知他是個耳背,耳背之人自己聽不清,所以說起話來聲音格外的大。她亦是扯著嗓子:“您可知道靖善坊要怎麽走?”

老伯噢了一聲,卻是低下了頭,去擦自己的冬果梨了。

竇師良道:“他沒聽見?”

陸敏擺手示意竇師良勿言,又道:“老伯,您這冬果梨一斤幾文錢?”

這下老伯的耳朵靈了,豎了五指高聲道:“五文錢一斤。”

陸敏笑著解了錢袋下來,掏了一串錢出來:“那就給我稱上兩斤,好不好?順帶問一下,靖善坊要怎麽走?”

這老伯提了一兜梨過來,遙指著遠處道:“小娘子,可瞧見了否,直直下二坊,在崇業坊處拐彎,過一坊便是靖善坊,快去吧。”

竇師良接過那一兜梨在手中,看了許久,搖頭一笑:“原來只有買他的梨,他的耳朵才會靈。”

陸敏接過梨道:“當然啦。他在寒風中賣梨,你又不差幾個錢,既有求人於人,於已方便,於人方便,不是更好?所以你瞧瞧,我從不會迷路。”

竇師良低眸看著陸敏笑嫣如花一張小臉兒,良久總結了一句:“人情世故,是門大學問。”

崇業坊是有名的花街柳巷,雖隔一坊而居,但陸敏卻從未自這條巷子經過。她十分好奇於兩側那紅燈籠高高飄揚,欄桿精美的小樓,經過一處小巷時,眼角瞄到父親陸高峰,他拍著兩只手,正從巷中走出來。

陸敏連忙招著手高聲叫道:“爹,我在這兒!”

陸高峰出了巷子,將躍下馬的陸敏抱入懷中,問道:“怎麽會來的這樣晚?”

竇師良道:“實不相瞞我迷路了,還是小麻姑問了個賣冬果梨的老伯,才算找到回靖善坊的路。”

陸敏遠瞧著從那巷子裏跌跌撞撞有個少年扶著墻角站了起來,正在從頭上往下扯只乾坤袋。套著乾坤袋打人這種事情,向來是她爹最擅長的。

那人身上那件棉袍子,陸敏曾見趙穆穿過,她腦子一轉,便猜到老爹方才是在幹什麽了。

陸高峰其人,錙銖必較,他方才雖不說什麽,將她托付給竇師良,想必就是跟著趙穆的馬車尋機去揍趙穆了。

而趙穆居然跑到這種花街柳巷來,也是活該被揍。

竇師良也下了馬,與陸高峰二人並肩而行著,正閑聊著,忽而便聽身後一聲嚎:“陸將軍,好端端兒的,你打我作甚?”

陸高峰回頭一看,傅圖鼻青臉腫口歪眼斜,哭喪著張臉在那兒站著。他揍錯了人,牽唇一聲嗤:“小小年紀就敢逛花街柳巷,下次再叫我看見你在這附近晃打,老子直接打死你!”

陸敏趴在老爹肩頭,笑著給傅圖招手:這家夥大約永遠都不會知道,自己是白白替趙穆挨了一頓打了。

回到家沒見著陸薇,陸敏頗有些吃驚,問起包氏才知道,原來陸薇是叫二房叔母鄭氏帶回陸府大宅做客去了。

陸敏記得上輩子陸薇跟二房的關系一直就很好,二叔母鄭氏無女,寵她寵的像親閨女一樣。後來陸輕歌火燒陸府,陸薇那時候已經嫁人,嫁的還是鄭氏的娘家侄子,並未受到波及。

無論如何,只要陸薇不在,陸敏便算是少了一重心病。

從這一回之後,一直到次年包氏臨產前,陸敏都沒有再入過宮,專心在靖善坊陪著包氏,一直到她生產。

這期間,陸高峰短暫的出征過一回,陸敏為此而擔心了很久,但趕在五月之前他就回來了,從此在靖善坊陪著包氏專心待產。

六月十九這日,包氏早晨動的胎氣,至傍晚時,生了個兒子出來。

聽到孩子哇一聲哭,守在床前的陸敏和陸高峰皆嚇掉了半條命。他們倆足足陪在包氏床前三天三夜,陸敏還曾短暫閉過眼,陸高峰卻是一眼不眨的守著。

偶爾包氏睡著了,陸高峰便要試她的鼻息,仿佛她會自夢裏斷氣一般,好幾回拿羽毛不小心搔到包氏的癢,倒是惹來她一通抱怨。

能吵能罵,就證明精神是好的。無論包氏說什麽,抱怨什麽,陸高峰只是笑瞇瞇的聽著。最後包氏覺得這父女倆大約是瘋了,拿雞毛撣子要趕他們走,陸高峰越發樂了。

還能打人,就證明她身體是健康的。

如此熬了三天,熬過上輩子那個坎兒,包氏仍好好兒的時候,陸敏躲在繡樓上痛哭了一回。重活一世,她沒有失去母親,還多了一個弟弟。

因這小家夥五行缺土,陸高峰為他起名叫陸磊,是為五行添土之意。

有了弟弟之後,陸敏越發找到不入宮的借口了,而且經過長樂坊一事,她和陸高峰商量過之後,從此收斂自己,決心避開陸輕歌,專心專意替包氏帶孩子。

外面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情,陸敏都是聽父親說的。她聽說丞相餘洪因火燒綢緞莊一事而牽扯出經營地下錢莊、放印子錢,以及幾樁人命官司,連番變故之後被削官,然後一命嗚呼了。

再就是趙穆,他已經搬出皇宮,搬進了東宮。

竇師良為太傅,陸高峰如今兼任東宮武師,教趙穆腿腳功夫。

上輩子的這時候,敬帝身體出了些狀況,禦醫診為飛蚊癥,就是說他眼前總有蚊子飛來飛去,卻又不是真的蚊子,那蚊子在他眼晴裏,他為那些蚊子而擾,經常閉著眼睛聽陸輕歌讀折,漸漸的,陸輕歌便住進了麟德殿,參於政事了。

但這輩子到目前為止,敬帝身體還很好。倒是陸輕歌身邊那賈嬤嬤和賈世平,倆人都跌入陰溝死了。

小陸磊一天天長大,等到次年陸磊過一歲生日時,陸敏也和陸磊一起抱著包氏的脖子撒嬌,她漸漸覺得前世才是一場夢,如今這截然不同的平淡生活,才是她本該有的。

再過一年,等入六月的時候,陸磊兩歲了,陸敏也有十四了。

六月十九本是觀音菩薩成道之日,各處寺廟皆以應季的鮮花果品妝飾大殿,香火繚繞,窗明幾凈,以迎接要拜菩薩的各位女施主們入寺。

興善寺雖小,因為太子趙穆在此出家過三個月,之後又成功覆位儲君,百姓們以為是菩薩保佑的結果,如今興善寺的香火,比及長安城中西明寺、大慈恩寺、小慈恩寺等都要旺盛。

幾個小沙彌做過晨課,正在為各處長明燈上添香油,便見門洞外走進來一個年約二七的妙齡女子。她穿著件楊妃色繡金條紋對襟紗裳,系著蜜合色的芍藥紋長裙,懷中抱著一大束芍藥。面若三春桃李,一雙眸子水靈靈浮著笑意,身量比一般女子要略高,身姿窈窕,光彩奪目,手中牽著一個才蹣跚學步的小男孩兒。

隔墻而居,興善寺的小沙彌都知道隔壁陸將軍家有兩個美人,妻子包氏雖過而立之年,連著生了三個孩子,卻一直不顯老態,無論什麽時候見,總是那麽溫柔婉約,笑盈盈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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